錯過無緣的人……
或許有緣的人!會在下一站相縫……
夏日玫瑰花兒開了
作者:陳文芬 | 中時電子報 – 2012年3月14日 上午5:30
中國時報【陳文芬】
那時代鳳飛飛紮兩辮子、戴小帽,像車掌小姐,人很帥氣,唱歌開嗓先是美絲絲的,不時鳴轉喉腔最後丹田運氣氣韻直達雲霄,好像老想著把什麼舒暢的心思跟盼望歡唱出來。那種豪情,使我想到高雄車站看車掌小姐打手勢,鳴哨,指揮一部好大的公車往後退退退,忽然瀟灑地跳上汽車,把一車子的人開往天涯。
我的童年在高雄前鎮西甲西巷度過。西甲西巷是條狹巷。兩排二樓房屋對視而立,天候炎熱,家家門戶敞開,你的客廳面對我的客廳,彼此相看,入夜睡前才關門。
我家對門有一寡居婆婆,賣香菸雜貨。婆婆隔壁我的玩伴黃寶瑤媽媽是裁縫,她爸爸不知做什麼,總之遭遇一些事,斷了腳拄拐杖,常支了條板凳坐在門口聽廣播。樓上林秋玲與我同年她爸爸開長途貨車,很少回家。西甲西巷鄰居大半是愛河盡頭十三號碼頭的工人。周末傍晚男人們回家,多半拎了魚,遠近聞得到生薑煮魚湯的氣味。
西甲西巷背靠米場空曠,定時有大卡車開來,滿載毛豆。巷弄的婦女老小全端著鋁製的盆桶來排隊,等著工人將盆桶裝滿毛豆;剝一斤毛豆工錢五毛,媽媽剝了三年毛豆,還有一年是蓋紙錢金印,金印有錫箔粉,有股特別的粉香。我爸爸住鳳山部隊,隔周放假回家。每月有一部軍車來發糧,米、麵粉、鹽還有駱駝標誌的硬餅乾,派糧伯伯老遠巷口扯開嗓門喊:「小芬,你的餅乾。來了!」
哼唱「可愛的玫瑰花」 一路回家
我迷上鄰居的電視,跟媽媽討得急切,我媽跟大舅借錢買。安了四隻木頭腳電視,我才看了幾天,就能開口說國語,非常流利。米場藥房老闆娘很疼愛我:「趕緊來看小芬說國語。」我會唱陳蘭麗「葡萄成熟時」,她旋轉蘭花指還瞇緊眼睛笑,迷死我了。
我還會唱鳳飛飛「可愛的玫瑰花」、「五月的花」。如今想來,我不曾聽過小孩的兒歌,哪怕是一首「哥哥爸爸真偉大,名譽照我家」,直接進入鳳飛飛的歌藝世界,有種奇特的感覺,就像跳水選手沒有任何暖身預備動作,曲線筆直跳躍墜入水底。婦女在家忙幹活,小孩們約好了一起打工;我們興奮無比,甚麼小工都做,起先是撿瓶蓋,廢鐵圈,這只能跟著大孩子做;黃寶瑤跟我在斜巷婆婆家折衛生紙,一包紙每抽兩張對折,再抽兩張對折,搭成十字疊一落,婆婆家裡是小工房,還有一些少女小姊姊聚在長桌摺紙盒,一邊聽唱機鳳飛飛的歌,夏日炎炎,婆婆拿扇搧風,睏著了,會被姊姊們一陣齊唱狂嚎「不知花兒落在誰家啊啊啊」驚醒,又沉沉地打盹。疊完衛生紙有五毛一塊,牽手去米場小攤,買支竹串的黑輪丸子,吃得好舒服。哼唱「多美麗的玫瑰花,多可愛的玫瑰花,我就這樣深深愛上他」一路回家。那時代鳳飛飛紮兩辮子、戴小帽,像車掌小姐,人很帥氣,唱歌開嗓先是美絲絲的,不時鳴轉喉腔最後丹田運氣氣韻直達雲霄,好像老想著把什麼舒暢的心思跟盼望歡唱出來。那種豪情,使我想到高雄車站看車掌小姐打手勢,鳴哨,指揮一部好大的公車往後退退退,忽然瀟灑地跳上汽車,把一車子的人開往天涯。
弟弟出生不久,爸爸想回家照顧嬰兒,也為我提早入學,搬到五甲一年。我剛入學,握筆僵硬,「我不要上學,我要當歌星」,我媽勸我歌星要認字。我們住二樓樓房,從窗外望去對面人家三個孩子,或躺或坐玩積木還有撒了一地的拼圖,那一幕我看呆了。我從沒見過兒童在家裡是那麼輕鬆遊玩讀書。西甲西巷的小孩在家裡做工,出門也做工,做工是世界的一切,雖然做工有趣好玩的,一點不覺得苦。我開始喜歡讀書,為了那寧靜的畫面,無聲寂靜卻充滿無比的想像。
女工姐姐的「微笑」
一年後我們搬回西甲。林秋玲一家早搬走。樓上住客女工姊姊好漂亮。她臉圓圓,人很精神大方,見人總是未曾言語已經笑開來了。她有一頭長髮,就是這烏雲一般地長髮吸引了我,我從沒見過成年女人的頭髮這麼好看。她騎著百吉小機車回家,我們姊妹三人總要迎上前,圍繞著她,她也不嫌煩總有說笑。放假日晨起她在樓上放鳳飛飛的歌,等待她男友來接她出去玩。那時高雄大街小巷好似跟我家樓上姊姊同時播放「微笑」:「一個愛的微笑,忘不了,忘不了。多甜蜜,多美好,在夢裏,常圍繞」。我害了一種兒童風濕病,媽媽沒空理我,我呆坐廚房哭得很傷心。女工姊姊拿了一台錄音機給我媽:「等小芬一哭,就錄音給她聽。」這個辦法對付我,挺有效用,聽自己的哭聲,我迷惑,好奇又高興,漸漸忘了疼痛。
我不知道姊姊名字,大家背地裡叫她「蓓蒂」,一些鄰居壞男孩取的。姊姊在工廠做事,發生了意外,她的頭髮被轉動當中的機器轉輪不知怎地拖夾進去了,連頭皮掀掉大半,慶幸沒有傷及臚腦。在醫院住了一段日子,她回到家來,戴著帽子遮掩,長髮魔術一般消失了,光溜溜的腦殼上還有一條蚯蚓長的傷疤。那時候有部電影「光頭蓓蒂」,於是那些半大不小的男孩就叫她蓓蒂、蓓蒂……
蓓蒂很少下樓,她多半在屋子裡聽鳳飛飛唱歌。一天下了大雷雨,我想找黃寶瑤折紙船到樓上陽台丟擲紙船下來,看紙船在大雨滴狂舞跳躍;我沒敢上樓。我一直聽著歌聲:「我默默在祈禱,希望再見那微笑。他不知道。一個愛的微笑,你來了,你來了。多甜蜜,多美好,在身邊常圍繞。」
蓓蒂姊姊的男友沒有再來找她。她的頭髮始終沒長好,一半長出來,另一半長不出來,大熱天,紮著花布包頭,她看著我,勉強微笑卻是苦著臉而笑。不久她搬走了。我們也舉家遷到台北永和,離開高雄。
南台灣女孩的 「夏日假期玫瑰花
鳳飛飛歌聲伴我一路到台北。五年級老師出題:「我最喜歡的電視節目」。老師點名要我念我交卷的作文,「一道彩虹,掛在那天空,如痴如夢,照耀天空」,我以為老師想表揚我,沒料到她說,最不該看沒有意義的節目,我喜歡看鳳飛飛「一道彩虹」是差勁的作文;班長夏書彬寫:「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他看電視新聞報導,才是好作文。我站在前排眼角餘光掃過全班同學,目光落在後排駱以軍跟黃麗環身上。心裡有了打算,高雄小孩太陽曬得太多表達直率,不懂得台北兒童跟老師之間那套江湖表演的活兒,我的心靈沒有受到甚麼傷害。
小學畢業暑假妹妹跟我獨自回高雄,大舅在三民路開川菜館,我們跟餐館女工睡頂樓,彷彿又重做兒時小工,剪乾辣椒、曬鍋巴。有一天我央求女工美蘭姊姊騎車帶我去西子灣看日出,五點鐘出發,海灘上我們唱:「是否有人知道,知道我們不煩惱。你拼命地追,我拼命地跑,跑跑追追情兒難了。」踏過捲浪微風的西子灣沙灘,唱著鳳飛飛「夏日假期玫瑰花」:「我要我要,天不荒,地不老。我要我要,愛的花開得好。」夏日玫瑰花兒開了。我終於呼吸了高雄自由、舒爽的空氣。
「一代歌后」鳳飛飛走了!
「一代歌后」鳳飛飛走了
令人悲傷的新聞曝光時,已是她往生一個多月後,這對廣大的鳳迷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的消息,不過,行事低調的鳳飛飛,就算要跟歌迷們永遠道別,也選擇了巨星風範,她希望律師和兒子在新年之後公布死訊,就是不希望影響大家過年時的好心情。
想要跟你飛
沒跨過60歲的生命關卡,鳳飛飛的一生如她所說過得幸福、活得精彩,她說還來不及唱得歌,等到下輩子再唱給鳳迷聽,回顧她燦爛的一生獲獎無數,在華人歌壇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最讓歌迷扼腕的是,她原訂在2011年6月小巨蛋舉行演唱會,但籌備期間練唱時發現聲帶異樣,休養治療期間,經醫生診治已是肺癌第四期影響了聲帶,所以決定取消演唱會,並進行醫治。
豈料,鳳飛飛到了今年1月1日 時病情突然急轉直下,1月3日 時她就因肺癌於凌晨3點19分病逝於香港,1月12日 時遺體已在香港火化,直到2月11日 時,兒子趙彣霖將她的骨灰送回台灣,到了2月12時再入塔於故鄉桃園大溪的佛光寶塔寺中。
本名林秋鸞的鳳飛飛,擁有「帽子歌后」的美譽,她從1968年參加「中華電台」歌唱比賽獲得冠軍後入行,先以「林茜」的藝名在台北雲海酒店登台,之後改名鳳飛飛出片,並進一步成為全方位的紅星,表演領域橫跨歌唱、演戲和主持,深受廣大影迷喜愛。
但在鳳飛飛精彩的一生中,仍有不少讓她遺憾傷心的事發生,包括2006年時她最疼愛的小弟本名林鴻堂的鳳飛颺,因腮腺癌併發猛爆性肝炎病逝,他往生時只有48歲,還有就是在2009年時,他的先生趙宏琦因肺腺癌過世,享年70歲,這兩件事都讓她傷心欲絕,鳳飛飛生前面對喪夫之痛時更表示,她走路也哭、練唱也哭、買菜也哭、還試過眼淚拌飯,實在非常煎熬,之後,2010年時更推出新歌「想要跟你飛」,表達出她的思夫情懷,聽來令人動容。
樸實且孤單
其實,鳳飛飛往生前,除了小弟和另一半外,她的二哥也是癌症病逝,這次她突然往生,不但不想驚擾廣大鳳迷外,連她的大哥和鳳媽也都不知情,沒見到她最後一面,鳳媽目前有輕微失智,當鳳大哥跟她提到鳳飛飛過世的消息後,她大受打擊,所以鳳大哥已經決定不再跟她透露鳳飛飛往生後的其他訊息。
有人說,愛低調的鳳飛飛,生前過得樸實且孤單,加上最愛的親人相繼往生,要求完美的她,只能眼淚往肚子裡吞,鳳大哥更說,他之前拿鳳飛飛的八字給香港大師算,就說她過不了60歲大關,到底鳳飛飛這麼早離開那麼愛她的鳳迷,及她最愛的歌唱舞台,是命中註定?還是有不可抗拒的因素?善良貼心的她往生後,究竟魂歸何處?是否可在天上跟她最愛的先生趙宏琦及小弟鳳飛颺相會?本刊特地訪問到符咒學會理事長賴順昌,請他從玄學角度剖析鳳飛飛,是否已從歌后變成了天上的菩薩?
賴順昌理事長說:「從她的八字和面相可以看出,為何她在59歲時會因病往生,是因為她笑起來時鼻梁會皺,所以10年前也就是她49歲時,生命中已有大劫數,也同樣是在過年時分,她的壓力非常大,就算她挺過生命的關卡,但日子仍很不好過。
眾神佛接引
從鳳飛飛的父母宮和夫妻宮有雙印看來,她在老公身邊也孤獨的壓力,她的孤單不是被親友排斥,而是她想躲在一個地方沈澱思考,有憂鬱症的傾向,更讓人注意的是,她的命盤中能生出兒子,也是萬分之一的機會,真的非常幸運,不過,跟孩子較無緣的她,常跟兒子接觸,有一方會較容易生病,讓兒子到國外讀書也是件好事。」
賴理事長補充說 :當2009年她的先生趙宏琦往生時,鳳飛飛身體就開始不好了,她的元神被剋的厲害,從老公往生前一年半開始,她的偏孤命就開始出現了,親朋好友跟她談話時,她已經無法深入,更走不出去,她應該已經開始固定吃藥了。
從鳳飛飛的八字和面相來看,她的人生中總有些缺陷,不過她非常幸運,因為有福報的她,私下是心地善良、孝順的好人,在舞台上像蠟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歌迷,在粉絲眾口鑠金的加持下,她就像在舞台上普渡眾生一樣,所以她不會下地獄,也不會投胎,她能直接升天,眾神佛都會去接引她,她就像坐著直昇機一樣,直奔天界成菩薩了,所以她火化後,由高僧誦經,或有靈位讓歌迷追悼,其實只是種懷念的儀式,她已經到了三界裡的菩薩界也就是佛界,不用誦經也不會影響她成佛!」
當全球的鳳迷都為了鳳飛飛的早逝而傷心落淚時,賴順昌理事長卻說:「其實歌迷們都要替她高興才對,因為她生前具足福報,在她往生前,有敲鑼打鼓團歡迎她,還有十八羅漢迎接她上去,粉絲們不論去她靈前參拜,還是到她的紀念館參觀,都要抱著歡喜心前往,因為她已經變成三界裡的菩薩,跟她有緣的粉絲如果夢到她,會發現她的頭髮盤上,透露出高貴形象,還會面帶笑容,過得非常開心。
另外,到了天界後,鳳飛飛可以自由自在的去看她的老公、二哥和弟弟,也可以隨時拉他們一把,讓他們好過一點,只要跟鳳飛飛有血緣關係,及已過世的親友,都可以得到善良的她許多幫助。」
以上文章出處來自:第一手報導 660期
更感謝第一手報導 連先生成全
看了這篇文章
有福報的鳳姐
一生追求完美 孝順 善良 貼心的鳳姐
帶給歌迷快樂溫暖的鳳姐
已成三界裡的菩薩
心裡真的放下許多
但是...
摯愛的鳳姐
我還是非常非常的想念您
一代歌后的自我完成 中國時報【林奕華】 佛祖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得今生的擦肩而過。」──是為緣。 但,一如種花,播下種籽般的第一眼,又是如何落在有緣人身上?鳳飛飛於我,一定是緣起於她頭上的帽子──不是每一頂,卻是戴它就要把軟頂輕輕偏向一邊才好看的「貝雷帽」(Beret)。 小鎮姑娘的帽子情緣 綽號「帽子歌后」,一生收藏600多頂帽子的藝人,換了是今天,一定會被認定是個人品牌的刻意經營,但早在1973年,不要說「形象設計」聞所未聞,就是藝人登台所披的歌衫,璀燦背後仍是辛酸──費玉清在某集「飛上彩虹」如此回顧:「男歌手訂西裝要分期付款,女歌手造晚禮服要向裁縫多拿些亮片,因一穿再穿,掉落了的便要自己縫補。」──鳳飛飛的「帽子」因而既是「變通」,也是「特色」:小時候愛漂亮但沒有錢裝扮,母親遂發明讓她感覺良好的妙方──「從五歲開始,照鏡子時,覺得戴上帽子的我特別好看,自此穿什麼衣服,就要搭配什麼顏色(或用相同布料縫製)的帽子。」 但這還不足以教家境清貧卻有唱歌天賦的小女孩「飛上彩虹」。與其說是帽子給她帶來好運,不如說是漂亮的它(們)給她滿滿自信,兼且為她的「傳奇」定調──「剛踏入演藝團,鳳飛飛經常為上台的『行頭』費思量,有一次,她戴了一頂鴨舌帽上台演唱,結果反響異想熱烈,之後,鳳飛飛總是用帥氣的褲裝搭配風格迥異的帽子,配合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和憨直的微笑,並用舉手禮向觀眾致謝,這一切都成了她獨特的標誌。」──多年以後,任誰想起「帽子歌后」,上述畫面必然如在目前。 偏偏我的第一頂「貝雷帽」(童子軍帽),卻在1973年,就是她發行第六張唱片「你是否忘記了」的九月,當我從香港來到台灣繼續初中的學業時,不得不被摘下。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然而「僑生」這身份對我沒有帶來絲毫的優越感(一般說法,是「僑生」擁有本地學生沒有的特權,不用擠過聯考的窄門便是之一),卻只有人生路不熟的孤寂和空虛。這時候,鳳飛飛的歌聲,隨著她那「帥氣逼人」的形像,輕而易舉便攻佔我的「情感國度」,使極為敏感、脆弱的少年情懷(畢竟,離鄉別井的原因是父母離異,我才會被送到沒有親人可以依賴的地方學習獨立),一下子便向「你是否忘記了」專輯中的歌曲一首一首地投降。 歌聲中的少年秘密心事 雖然,那一年更流行的Easy Listening是木匠兄妹的「Yesterday Once More」、LOBO的「Me And You And A Dog Named Boo」,可是「交朋友」是一回事,「談戀愛」又是另一回事。朝朝暮暮在我耳邊低吟淺唱的,是至今我仍一字不漏就能唱出的老歌。除了與專輯同名的「你是否忘記了」,還有「從早晨到黃昏」、「別讓愛情溜走」、「夢裏再見」、「愛你已經多少年」、「濛濛雨」、「溫暖的陽光」,以及比歐陽菲菲版本更合我耳的「愛我在今宵」──它們不止是我的「糖果」,也是「為賦新詞強說愁」階段的我的「情感教育」,因為愛情小說始終沒有成為我的精神食糧,倒是這些歌曲在一個對「初戀」躍躍欲試的少年心上起了作用。例如,在校園裡遙望把一身校服穿得俊朗挺拔的學長時,內心的渴望,正好交給鳳飛飛的「中性歌聲」來抒發,或把明知不會成事的失落撫平。鳳飛飛和她同期的台灣歌手最不同處,就是與被硬配上「瑜亮情結」的鄧麗君相比,一是更能藉獨特的聲音和唱腔脫離傳統 「時代曲」的感覺,二是不論歌曲有多淒怨,由她唱來卻從不自傷自憐。這個在我看來氣質有點像男童軍領袖的「帽子歌后」,使我在照鏡時即便看見自己不是女孩,亦可以讓她的「中性形象」轉移我對自己的投射和想像。所以,專輯中我的Best Kept Secret,是一首名叫「我已變成你」的歌。 歌是劉家昌寫的,詞是孫儀寫的:「在夕陽下在黃昏裡/總是和你不分離/兩個人影連在一起/我已經變成你/在高山上在森林裡/都有我們的足跡/四個腳印疊在一起/我(也)跟著變成了你/你打動我的心/我忘記我自己/我要永遠跟著你/跟著你/跟著你/不管跟著你到哪裡」。旋律歌詞都似是閒閒數筆的風景素描,但若有人願把自己當是一頭「尋回犬」,視陪伴主人身側走遍漫山遍野為「愛情理想」,這首歌的可親與可愛程度,實不下於同以直白取勝的披頭四傑作的任何一首。 永遠青春的歌壇彼德潘 是的,鳳飛飛就是我的「披頭四」。她的歌集是我整個發情期的心情光譜。瓊瑤筆下的「一顆紅豆」,我是看了一半便生氣得把它摔掉,又忍不住撿回來看完。可鳳飛飛唱的「一顆紅豆」,或電影插曲「伊人知否」便受禮遇許多。它們常常扮演我和某人徹夜不寐的「長途電話」的背景音樂。還有「我是一片雲」。還有「問雁兒」──尤其當話筒對面的某人,或是我終於因太倦而睡著,她的歌聲就留守空氣一直迴蕩。以致人去樓空若許年後,這些歌曲理所當然被我借來苦中作樂(那是多麼流行「出國留學」的年代啊!)。 沒有一個歌手可以像鳳飛飛般,永遠把貝雷帽戴得如此「士嘜脫」(smart),那怕是生前最後一個電視訪談中的那一頂Dirty Pink。因為「青春」從來不是數學卻是哲學。這解釋了在鳳飛飛的「名曲花圃」裡,為何每首歌都是為慶賀,祝福「成長」而埋下的種籽。以「明天二十歲」(1976)為例,二十年後聽來本應是明日黃花,誰會想到九七年她在「飛上彩虹」把它隨意唱來,由音色到情感,完全是花蕾的將開而未開。 之前有讀過有文章以這四十年來台灣社會和經濟發展的角度剖析鳳飛飛的風雲際會。例如她的基層背景。或是本土屬性。有趣的是,不知是巧抑或不巧的命運安排,自八十年代遠嫁香港,相夫教子固然使她未能全情擁抱事業,但仍不忘在音樂和唱腔上意圖蛻變,新歌好歌灌錄了不少,無奈時代的巨輪已漸往「歌,非歌者」的潮流馳去──K歌天下已然在望。心向大眾的鳳飛飛,身處各種怨婦心聲中無法不顯得「小眾」,甚至給了她自己是否已被遺忘的徨惑與挫敗感。可見她並不如我們般知道,有種「青春」名叫「永遠」,任她蟄伏再久,或她的新歌舊歌有幾被一視同仁為「老歌」,她一樣是我們的「彼德潘」,如永遠的奧黛莉赫本,如同樣以中性和不老馳名流行樂壇快將三十年的,也很喜歡唱「我是一片雲」的永遠的黃耀明。 樂觀向前的帽子精神 鳳飛飛走了,以後要聽最有親切感的「我是一片雲」,唯借助黃耀明的歌聲。我是貪心一點,希望明哥日後 能把鳳飛飛另一首經典歌曲唱給我們聽(收錄專集更佳),那是與「我已變成你」遙相呼應的「松林的低語」。在鳳飛飛35周年復出演唱會眾多重新編排的歌曲中,它是最讓我喜出望外與黯然魂銷的Re-discovery──從當年春意盎然的「在高山上在森林裡/都有我們的足跡」,到今日秋意深重的「我們從林中走過/踏著往日的足跡/過去的點點滴滴/到如今都成追憶/白雲在眼前飄去/山風在耳邊嘆息/我們靜靜的相對/空有那深情萬縷」──鳳飛飛的重新演繹,刻下幾多情感的年輪?但聽簫與鋼琴相濡以沫,瓊瑤的文字意境亦從未如此蕩氣迴腸。 幸好,「帽子歌后」總能做到歌如其人哀而不傷──生命最後三年歷經喪夫和歌唱夢只差半步不能圓(台灣歌謠大賞),她依然堅持只給我們留下樂觀的「帽子精神」:鬱悶了,迷失了,戴上帽子出去走走吧,放眼天空海闊,定能重拾曾經擁有的勇氣和力量: 「穿過雲層/吻著綠波/你把方向告訴我/我的心有了寄託/風雨對我無奈何」──「海鷗愛我」。 化作海鷗翱翔於水天一色,何嘗不也是(與我們)「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得今生的擦肩而過」?──是為一代歌后的自我完成。
聆聽鳳飛飛的幸福味道 自小到大,我從來都稱不上是所謂的「鳳迷」。 坦白說,多年來在舞台上被歌迷喚作「帽子歌后」的她,歌聲型路並非屬於那種令你初聽乍聞下就立即為之驚艷的絕代美聲,論其音域特質或聲線風格,她既沒有同時代「天籟歌姬」鄧麗君的清麗甜美婉轉纏綿,也無稍晚期「絲絨歌后」蔡琴的醇厚馥郁低迴流蕩,你甚至可以說她早期略帶台語腔的咬字吐音並不完美(比方她往往把「年華似水流,轉眼又是春風柔,層層的鄉思也幽幽」的「層」唱成了「岑」,或者將「一道彩虹,掛在那雲中」的「中」字唱作「蹤」音),然而也就是像這般簡簡單單而有點土土的抒情聲音,緩緩聽來卻彷彿有著無出其右的樸實和溫暖,尤其經年累月之後更讓人萌生一種說不出的幸福味道。 猶記得小時候經常從收音機與電視裡聽她唱著〈月朦朧鳥朦朧〉、〈我是一片雲〉、〈一顆紅豆〉、〈雁兒在林梢〉等瓊瑤電影主題曲,回想起當年「群星會」國語歌唱綜藝節目當道、台灣主流媒體與社會環境皆未能接受今日所謂「台式唱腔」的那年代,特別是她的「台味」國語歌聲,對於像我這種從小習慣和家人講閩南話、到了外面學校才開始改說北京話(國語)的本省家庭小孩耳裡聽來無疑格外親切。 僅只透過聲音和語調所傳達的,這確實是一場相當美妙的因緣情分。 那時的校園學子、紅男綠女普遍崇拜螢幕偶像二秦二林,而瓊瑤小說劇裡每每述說才子佳人不食人間煙火的浪漫愛情戲碼正夯,繼之巧逢因緣際會,陸續承蒙左宏元、劉家昌、駱明道等歌壇作曲名家的賞識厚愛、並且甘願替她寫歌作嫁,接連著一首首耳熟能詳的時代名曲如〈楓葉情〉、〈溫暖的秋天〉、〈我是一片雲〉、〈奔向彩虹〉、〈好好愛我〉這些旋律歌詞幾乎都能輕易教人不斷回味再三、歷久難忘,她的歌從此即成了無法取代的經典,不僅風靡無數台灣民眾,同時也更穿透了省籍之分。記憶中,以往每到連續假日或農曆年節期間除了跟家人一起看她在電視台主持唱歌之外,還可常看到她代言的香腸廣告不停地強力播送,那種維繫快樂和傳遞溫暖的氛圍迄今仍令人感念不已。 後來,悉聽她又以一首廣為人知的招牌曲〈掌聲響起〉再度擄獲聽眾的心,每回公開場合逢唱此曲果不其然必定引發台下眾多粉絲集體「淚崩」的特殊現象亦成了另一幅經典畫面,詼諧而親切的她不免時常對外人笑稱兒子說她是哭包,並自嘲多流眼淚對皮膚好,因為可以有保濕效果、也益于身心健康,但這耽溺於彼此牽絆「同聲一哭」的催情路線實在並不是「我的菜」,然而卻是最能道盡她早年坎坷從歌壇演藝圈內一路走來擇善固執、且於勘透人間紅塵名利場後不禁流露真性情的翹楚之作。 她,是鳳飛飛,一個能夠把簡單歌曲詮釋得久聽不厭、足以橫跨好幾個世代記憶的名字。如今,儘管在她先前幾場演唱會宛如向人生告別般的那一刻終究還是來臨,但我們卻寧可相信她其實並未真正離開,而只是飛到了遠方另一處世界陪伴著人們繼續歌唱。至於那些訴說不盡的疼惜與盼望,毋寧早已全都深藏在這些歌裡。
作者: 李志銘 | 中時電子報 – 2012年3月14日 上午5:30.
....中國時報【李志銘】
感謝鳳飛飛 聽了四十年的幸福歌聲
【聯合報╱郭強生/小說家】
2009年結束時,我見到朋友都會這樣說:「過去這一年,我覺得最快樂、也最值得回味的事,就是聽了鳳飛飛的演唱會。」 那一夜,我有一個極深的感觸,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因為,一個聽了四十年的歌聲,如今還能再度獻唱,唱得依然那麼好,而我也能安然坐在台下,有多少應該相偕共享懷舊美好時光的親人好友,此刻卻已不在人世了。要能夠四十年來大家都平平安安,換得一晚在此共聚,這都是上天的垂憐照顧,這樣的幸福,我以前並不真的懂得。 感謝鳳飛飛。演唱會後內心極平靜滿足的體悟溫暖在心頭,久久不熄,我逢人便說,期待鳳飛飛下一次的開唱! 沒有下一次了。我如今才更明白,鳳飛飛的歌藝美好並不是那晚演唱會的精華,而是她帶來的幸福感,四十年來我們一起走過的那種安慰,有驕傲,有激情,當然也有悲傷。但是,我們都在這裡。 演唱會一開場,巨星尚未現身,LED銀幕上播放出四十年來她不同時期演唱〈流水年華〉的畫面集錦,我立刻就流下眼淚。而整場演唱會,我就這樣哭了,又笑了,不知道多少回…… 是冥冥早已安排的一次道別嗎?在美國十幾年,又回到台灣將近十年後的那一夜,我終於覺得回到家了。鳳飛飛的歌聲讓這一代的人如我,找到了最真實也最純粹的本土認同。在為生活奔忙,在為理想打拚,在進入中年後難免略感茫然失落之際,對種種都有著不確定感的這個人生階段,這一個聲音又提醒了我,莫忘初衷,珍惜眼下。 常聽人說,她的歌聲伴隨著民國六十年代經濟起飛下,多少工廠女作業員度過她們的青春,這樣說法,好像把鳳飛飛定位在某一種階層的通俗趣味,而忽略了她的歌藝了得。 唱片圈的朋友告訴我一個故事,在她遠嫁香港退隱的十幾年,在她的家中仍有一間排練室,搭有一座小舞台,而鳳飛飛依然持續不間斷地穿著高跟鞋在舞台上一曲曲練習著。因為她自己都知道這一身才藝得來不易,下過苦工,仍足以睥睨歌壇,所以如俠者練劍般,武功不能荒廢。 時下多少年輕人追求著星夢,敢問有幾人四十年後能驕傲如她,了然自己不只是一位藝人,對流行歌曲精益求精的態度,對自己的工作充滿著精誠與虔敬,終能無愧於每一首她演唱過的歌曲。這是時下靠包裝靠舞群靠MV打造出的速食偶像所缺乏,而應常存在心的一種典範。 執筆至此,我多歡喜自己沒有錯過她最後一次的演唱會。 我仍記得她在演唱〈愛不完的你〉時,要台下觀眾給自己身邊的伴一個擁抱或親吻。這也是我此刻在心中,默默所想對她做的。 而那天在現場,她並未親自演唱悼念亡夫的那首〈想要跟你飛〉,而是以MV代替。但是做為歌迷的我,覺得鳳飛飛並不會希望大家以這樣的心情送她最後一程。反而在我心裡出現的,是一首由作 家林清玄 先生為她填詞的〈陽光喚起〉— 生命縱然還有許多惋惜情愛依然還有潮來潮去多年後回憶 如彩虹鑲在天際我早把心中的陽光喚起…… 感謝讓我與你的歌聲相遇,感謝你一直將我心中的陽光喚起。 以前每次在她主持的電視節目結束時,都會看到她的招牌動作,手指一點說聲「感謝您」。今天,換我來對妳說一次吧—— 感謝妳,鳳飛飛!
【2012/02/14 聯合報】
:http://www.udn.com/2012/2/14/NEWS/OPINION/X1/6898924.shtml
2012/02/20
15 歲時參加歌唱比賽,接著以藝名「林茜」登台演出,18歲時第一首歌曲《初見一日》收錄在歌林【金曲獎】唱片專輯中,之後正式改名「鳳飛飛」,同年主演華視續劇「燕雙飛」,並演唱同名台語主題曲《燕雙飛》,3月發行第一張唱片【祝你幸福】,自此開啟了鳳飛飛輝煌的演藝生涯。
歌唱時獨特的咬字,與獨樹一格的舞台特色,還有國台語歌曲雙棲演唱,讓鳳飛飛受到廣大群眾的歡迎,使她擁有出道五年就出版了45張唱片的產量。70年代風靡青年男女的「瓊瑤電影」,除了二秦(秦祥林、秦漢)二林(林鳳嬌、林青霞)之外,另一個要素就是鳳飛飛的主題曲,從《我是一片雲》開始,接著的《奔向彩虹》、《雁兒在林梢》等等,浪漫的愛情戲碼與無所不在的主題曲、插曲,都是那年代的賣座保證。
不只歌唱,鳳飛飛主持的綜藝節目「我愛週末」、「你愛週末」、「一道彩虹」、「飛上彩虹」等,更是當時家家戶戶準時鎖定的娛樂饗宴。而她主演的電影,前期的幾部角色上有些苦情,與她螢幕上自信瀟灑的形象較不同,到了1981年由侯孝賢執導的「又是溜溜的她」,與阿B鍾鎮濤首次搭檔,俏皮活潑的戀愛劇,反而較貼近鳳飛飛給人的印象。而鳳飛飛演唱的同名主題曲《就是溜溜的她》,與齊秦演唱的插曲《又見溜溜的她》,兩首歌同時紅遍了台灣上下。
27歲時鳳飛飛嫁給香港旅遊界名人趙宏琦,不過她並沒有一下就離開熱愛的舞台,與她珍惜的鳳迷們,經典名曲之一的《掌聲響起》,就是鳳飛飛結婚之後的作品。直到日後隨著兒子的出世,才漸漸減少她的工作。1991年滿載著對兒子的母愛的歌曲《心肝寶貝》,入圍該年的金曲獎年度最佳歌曲,也讓大家看到當紅天后,身為母親角色的一面。
近年來鳳飛飛也都定期舉辦演唱會,回饋熱愛她的歌迷朋友。即便是在演藝圈有著不可動搖的地位,但每次見到鳳飛飛出現,總是親和的低姿態,對著她身邊所有的人懷著滿滿感恩之心,直到最後一刻,也貼心的不願驚擾大家,到後事完成之後,才讓律師公開她的死訊。儘管有再多不捨,還是得說再見。不過,這並非永遠的不再見面,如她最後的遺言所說的:「沒來得及唱的歌,下輩子再唱給您們聽!」,相信在某個地方,也許還會相遇的。 來源: http://tw.kkbox.com/column/buzz-16-900-1.html
文:Emily
鳳飛飛在病逝香港的消息令人驚愕,她的遺言說:我這一生,過得快樂,活得精采,感謝陪著我一起走過這段精采歲月的彩虹姊妹兄弟們,沒來得及唱的歌,下輩子再唱給您們聽」。
PCHOME創辦人詹宏志曾說,台灣人心目中的台灣,可能就是城隍廟、擔仔麵、魚丸湯和鳳飛飛。在經濟起飛的七十年代,鳳飛飛是工廠女工們心目中的女神,而她一身褲裝的中性打扮,加上親切自然的瀟灑態度,以及對音樂的堅持,讓她始終是大家心目中的平民天后。
鳳飛飛的遺言說:「我這一生,過得快樂,活得精采,感謝陪著我一起走過這段精采歲月的彩虹姊妹兄弟們,沒來得及唱的歌,下輩子再唱給您們聽」。 正如《掌聲響起》這首歌中最後一句歌詞「掌聲響起來,我心更明白,歌聲交會你我的愛」,往後,歌迷將只能藉由歌曲懷念這位永遠的天后。
引用網址:http://eweekly.atmovies.com.tw/Data/331/33319254/
以下文章源自商業周刊
文茜語錄 / 紅塵不語,悼念鳳飛飛
秋鸞回家了。這一次她把自己化成灰,才回到桃園,回到曾經陋巷的故鄉。所有喧譁,在一切化為灰燼後,才再度響起。而舞台上,已經沒有了她的肉身,甚至殘影也不留。這一回孤獨的反而是等待主人的燈光,孤零零亮在那兒,以及眾多不肯離去、不能接受她已逝的人們。從青絲到白髮的鳳迷們,至今仍疑懼著這個消息:「鳳飛飛死了,鳳飛飛死了……。」
回到大溪的鳳飛飛,決定以林秋鸞的本名放置牌位。她的生命好似曾經燦放如花;但她從沒忘記,自己只是一個鄉間女孩,出生貧窮島嶼時代;她記得更多的不是掌聲,而是舞台燦花外深埋落花底下的灰燼,那些太多年輕時為了爬上舞台,埋藏的辛酸。
她是加工出口區女工們心目中永遠的歌后;她的離去讓我們憶起台灣過往的年代。不過四十年前,高雄楠梓加工出口區及台中潭子加工出口區,每日數十萬摩托車大隊女工們,戴著口罩,一片汙濁灰煙的空氣,清晨騎車進入作業工廠。日間如機械般工作;在違反人性的工作環境中,陪伴的只有鳳飛飛的歌聲。鳳飛飛〈祝你幸福〉的歌曲,幫助女工們悄悄為自己「送上愛的禮物」;於是「人生旅途,有甘有苦」,女工們以「堅強的意志,留下汗珠」,創造了台灣奇蹟。「土土的」秋鸞演唱,「祝」字念成「ㄗㄨˋ」,「幸」唱成「ㄒㄧㄣˋ」……。她與女工的身世相當,一個從小沒鞋穿的孩子;米買不起,屋不遮雨;童年最快樂的事莫過砂石場司機阿爸回家時,分食一口廠房發配的便當。她與女工們的「國語」皆字不正、腔不圓;但她們的汗珠在工作檯上,在那個年代,老老實實、圓圓正正地為台灣出口外銷賺進了第一大桶金。
於是不知不覺中,七○年代整個島嶼皆泰半活在鳳飛飛的祝福中。台前的鳳飛飛永遠笑容滿面,台下呢?在三台壟斷的演藝界,她要往上爬,她的「純樸」要被認同為「典範」而非「俗氣」,那是一段紅塵沒有人忍心道出的祕密。她只有初中學歷,但她的人生智慧顯然遠遠超過多數高學歷的眾人。面對死亡,她不語;面對家庭窮困的重擔,她一肩扛起;面對複雜演藝圈、黑道把持的餐廳秀、黨國控制的三台……,桃園陋巷的女孩秋鸞以一如工廠女作業員般的堅強毅力,一點一滴熬過,一個又一個夜晚,一年又一年歲月,「經歷多少失敗,吞下多少眼淚」,最終才讓自己攀上了「一道彩虹」。
而這些都不只是歌詞,也不是節目名稱。
她不是一蹴成名。正如當年貧窮的台灣經濟,至今回首,好似一部倒敘的電影。如果不是鳳飛飛走了,我們還記得那個疼痛、貧困,但毅力充沛的時代嗎?沒有人埋怨,街頭巷尾皆為了脫離貧困,決絕地把命投入。王永慶背著米袋,張榮發望著大海,新竹科學園區只是日據時代留下來的老樹社區,十五歲的秋鸞此時踏上了舞台。在世界地圖上,那是島嶼經濟準備攀登高峰的第一大步。
鳳飛飛沒有任何背景,充其量只有一個約略知道如何打點小交道的「鳳媽」。從十五歲唱到二十七歲,直到碰上人生摯愛,朋友說服媽媽,此時她才把自己對愛的強烈渴望釋放出來。
在此之前,歌詞中的「愛、戀、夢、誓言、祝福」,唱在嘴裡;那麼癡狂,那麼投注,卻只能一一看破;她的靈魂裡住的是貧窮,她沒有愛的權利。
人生不能有奢念,哪怕愛情。工廠裡的女工與鳳飛飛的生命平行而進;女工們回家時也是騎著摩托車,轟一聲,齊門跳出一個壓抑人性的工作場合,頂多夜晚尋夢。鳳飛飛在二十歲大紅之前,晚上還得招呼豪華酒店或雲海酒店不同名稱的餐廳秀,幾名特別捧場的華僑客人。縱使有著百萬大軍的女工歌迷,但那不是買得起百萬張唱片的觀眾。
她出身於一個貧困的時代,也代表那個年代貧困的眾人。研究台灣七○年代政治經濟的人類學家曾經如此描述台灣加工出口的奇蹟,「一條街等於一條自動生產線」,「從萬巒至高雄港四十分鐘的路程,即是世界生產線上最綿密的聚落,每一個路口出去,即是一群埋著頭、不斷工作的婦女。家家、戶戶,皆如此。」「走進楠梓加工出口區,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摩托車,有如世界奇觀……。」當然,這些歷史景象後來皆被「深圳紀錄」取代;但老天眷戀,在相同機械般的工作環境中,上天憐憫賜給我們深圳農民工所沒有的朋友,一個名叫鳳飛飛的女孩。她的長相、裝扮、出身、咬字、歌曲,給了島嶼女工們人生一點點假象,一點點騷動;以致她們彼此皆忘了自己在世間的卑微。在燈光全滅前,掌聲響起,多少忍耐,多少等待,……然後台灣的經濟真地起飛了。
此時,屬於鳳飛飛的愛,真正的愛,才飄近她的生命。如果仔細觀察鳳飛飛一生的照片,她最燦爛的笑容,皆出現於二十七歲結婚成家之後。至此她臉龐的笑容不只是為了一場專業演出,而是來自內心幸福的綻放。
這一切,對她,多麼不容易啊!因為一個苦命但風光的女孩,在可預知與不可預知之間,從來不敢奢望日後她可享受近三十年真實且貼近的「幸福人生」。
鳳飛飛曾回憶十五歲剛進歌壇,離家北上三重埔打拚的苦澀記憶。當年的她孑然一身走在空曠大街上,人生只奢求一杯暖手的熱茶。秋鸞的歌壇之路,初期是每天到酒店駐唱,取悅但想辦法阻擋客人的「過度熱情」,然後夜裡從台北市南京東路徒步數小時,「走」回三重埔阿姨的家。這麼悲苦的人生之路,難怪她最喜歡的電影是《魂斷藍橋》。美麗的女主角芭蕾舞者瑪拉於一次大戰空襲警報時,也是在走著的路上邂逅了上尉羅伊;兩人約定婚約,卻因羅伊接獲參戰命令,被迫分離。接著就在羅伊於戰場上仍想辦法安排女友與母親會面前夕,羅伊陣亡消息傳來;女主角瑪拉不忍將羅伊死訊告知他的媽媽,這是她能為自己所愛,最後做的事。痛苦萬分的瑪拉,仍依約與陣亡男友母親會面,她什麼話也不說,什麼表情也不流露。在男友母親眼中,她兒子心愛的女人,原來只是一名冷漠的情人,於是拂袖而去。
絕望之餘,戰爭中的舞者淪為娼妓;但某日,就在戰爭快要結束前夕,羅伊竟然出現,陣亡只是誤傳,他與瑪拉相遇於經常拉客的火車站。多麼諷刺,兩人重逢,瑪拉已斷了氣的生命,頓時再起騷動,她仍有愛,仍有渴望,但她已不再是當年的她。於是一番掙扎後,瑪拉重回兩人初遇的藍橋;她絕望地看著來來往往匆促的車輛;人生回不了頭,終於衝向馬路,衝向足以輾碎她的身軀與靈魂的車輛;只有如此,才能結束錯亂的人生。
《魂斷藍橋》是鳳飛飛一生最愛的影片,我第一次看到相關報導時,很想問她為什麼?一九九六年我曾任職EMI唱片集團公司總經理,鳳飛飛當時是我們旗下的重量級歌手。當時的她已不太發片,時代變了,在羅大佑為她製作〈追夢人〉後,唱片市場逐漸轉向張惠妹、梁詠琪等不同類型的女歌手。我見到她時,她已享有了勿需追夢的幸福。於是那個始終沒有開口的疑問,一直保留至今。從台北走回三重數小時途中,飢寒交迫的秋鸞,是否一度曾認定自己的人生,必然是魂斷的悲劇?以致當她二十出頭,唱起〈祝你幸福〉、〈楓葉情〉時,歌聲早已透露她的年齡不該擁有的滄桑?
二○○九年,不幸的,她以為人生遠離的「藍橋」還是出現了。終生伴侶走了,前塵後世的輪迴中,女主角也決定離去。在一個不語的寒夜裡,她靜悄悄地走;不需要光彩,一個簡單的儀式火化了她的肉身,度過無數人生故事的圓與缺,鳳飛飛決定不讓自己活在回憶裡。
人分別,心相隨。她得了與丈夫相同的絕症,這位自小堅忍的歌后,回首看見生命中的完美與不完美,她決定勇敢且孤獨地面對最後路程。那個作業員的歌后,又重生了;以相同的態度,不同的方式靜靜地等待死亡,不語、堅忍、勇敢。此刻,她只想叫喚一個叫不出的名字。
這是她人生終曲時最大的悲傷。她是名偉大的歌者,但人生終了,疾病使她不只不能歌唱,甚至無法言語。於是,曾經代表台灣某段歲月的標幟人物,等不著春雨,一月安詳平靜地離去。
風華人世的亮麗,早已望穿。卸下一切,她以林秋鸞之名,回到孩提成長的大溪寺廟。一切回歸原始。這是鳳飛飛悟道的人生。
而我們呢?一直等到她的死訊公開時,才驚慌拾起伴隨我們成長的記憶。如今加工出口區已成廢墟,當年的女工們已白髮如絲;島嶼流行追逐的人生,不再是秋鸞熟知的世界。
紅塵還念著她,但她已不識紅塵。
http://mag.chinatimes.com/mag-cnt.aspx?artid=12614
夢難留《鳳飛飛》
想要跟你飛《鳳飛飛》